今年是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黄蓓佳从事创作的第50年。自1972年发表处女作《补考》以来,黄蓓佳的文学马拉松跋涉了漫长的半个世纪。5月27日,由省作家协会与凤凰出版传媒集团联合主办的黄蓓佳儿童文学创作研讨会,因疫情几度迁延后,终于以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成功举行。来自全国儿童文学界的大家学者纷纷出席,这场精心筹备的纪念盛宴,既是向黄蓓佳坚守文学初心、永葆创作热情的致敬,也是以“黄蓓佳式的儿童文学美学标配”为范本,为儿童文学创作梳理宝贵经验。
黄蓓佳的作品中,最为人所熟知的是《我要做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但事实上,她笔下的成长风景远不止此。江苏第二师范学院教授姚苏平梳理了黄蓓佳创作的不同层次:她笔下既有直指当代教育问题和社会话题的作品,如《我要做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我飞了》《你是我的宝贝》《余宝的世界》《平安夜》《奔跑的岱二牛》等;也有与她本人成长经历高度契合的作品,如《飘来的狗儿》《遥远的风铃》《艾晚的水仙球》《星星锁》《黑眼睛》《童眸》《叫一声老师》;还有以历史化的方式探寻时代的儿童、儿童的时代,表现对民国时期、战争年代儿童成长的怀想,如《草镯子》《白棉花》《野蜂飞舞》《太平洋,大西洋》等。
“黄蓓佳笔下有普通的孩子、残疾的孩子、留守的孩子等丰富多彩的儿童形象,她从来不为儿童单独设立‘微观的小世界’,她笔下的儿童始终来自热气腾腾的家庭、社会和时代,她透过儿童的目光看到了社会的复杂、世界的辽阔。”姚苏平说。
拒绝“微观的小世界”,不写市面上流行的“快乐校园故事”,把童年经验尽可能置于时代与历史的复杂棱镜中透视——在人民日报文艺部副主任刘琼看来,黄蓓佳的儿童文学创作之所以能取得“以小写大”、以童年视角讲述中国故事的效果,得益于其清晰的时间感与现代性:小说是时间的艺术,黄蓓佳永远把一个历史坐标“钉”在那里,摹写一段有内容、有细节的历史;当她把笔触伸展到当下时,其作品则展现出一种宝贵的现代性:《我要做好孩子》里,她思考什么才是“好孩子”?我们需要怎样的儿童观与教育观?——这便与当下许多“悬浮”的童书区别开来。这些严肃的表达又并未沦为景观化的写作、一板一眼的说教,而是融汇于行云流水的日常经验建构和天真童趣之中,这正是黄蓓佳的功底所在。
作为横跨儿童文学与成人文学的“两栖”作家,黄蓓佳的“两副笔墨”相互滋养,“写出了一种复杂的天真”常被用来描述黄蓓佳的儿童文学创作特色。她的成功实践说明,成人世界与儿童世界的巧妙结合,是儿童文学走向经典与精品的重要路径。
“最近几年来,成人文学作家涉足儿童文学的有很多,也写出了一些不错的作品,但大多数作家要么‘本色出演’,写自己的童年生活;要么‘变脸’,好比大人一见小朋友就换一副笑脸,声音语调柔柔的,从文学上来说是一种‘故意为之的假’。很少有人能像黄蓓佳这样,从容自信地游走于两个世界之间,站在广阔复杂的历史背景和时代潮流下见证孩子的成长。”《儿童文学》杂志原主编徐德霞说,“她打出的不是直勾拳,而是太极拳,她总是不疾不徐、从容淡定地铺展开时代图卷,慢慢揭示出隐秘而细微的精神世界,从故事透视人性是她的长项。她从不认为孩子的世界就一定纯净,她认为孩子的内心和成人同样复杂。”
这种“复杂的天真”,在兰州大学教授李利芳看来,回应了“如何为儿童写作”的重要问题:“一百多年来,我国儿童文学的艺术变迁形象深刻地演绎了这一问题域的难度、广度与深度。为儿童写作的立场最容易导致的一个问题是,‘以儿童为中心’后,就钻进‘儿童性’的限制里出不来了,为‘儿童’却被‘儿童’所限制,这在儿童文学中表现得非常典型。黄蓓佳区别于大多数儿童文学作家的鲜明标识是,她没有被‘儿童’的特殊性所束缚,她在健全的、全人生视域内看取儿童与成人、儿童与世界的关系,她摒弃了单向度的童年本位,她要实现儿童与成人彼此深度的致意与认同、双主体的深层对话,这是儿童文学中儿童与成人关系问题的症结——成人积极去发现与认识儿童,与儿童主动去体察理解社会,这是两个互动包容的面向,缺一不可。并且,黄蓓佳在文字中打开的世界与孩子们在生活中经历的世界是一致的,她是一个对孩子不说谎、负责任的作家,这才是真正的儿童本位。她在完全意义上创造出‘现实主义儿童文学’的艺术新高度。”
然而,向儿童文学“引渡”成人世界,一直存在着艺术分寸的把握问题乃至写作伦理问题。省作协副主席、省评协主席汪政比较了黄蓓佳的成人小说《我母亲的学生》与其最新儿童小说《叫一声老师》中对同一个故事的不同处理,他发现,当面对成人读者时,黄蓓佳把人性的复杂幽暗写得淋漓尽致,当面对儿童读者时,她却“只取一瓢饮”,下笔极有分寸。联系到近日引发争议的人教社课本插图问题,汪政认为,“把什么东西给孩子看”以及儿童文学表达的底线问题,需要作家们严肃谨慎地思考和对待。
“我女儿/儿子是读着黄老师的书长大的”“我小时候就读过黄老师的书”……与会学者们对黄蓓佳的深情告白,成为文学论坛上少见的风景。南京师范大学教授何平认为,黄蓓佳是真正意义上的国民作家,这不仅仅因为她拥有众多读者,也在于她以儿童文学的方式,写出了一个民族的心灵和基本价值观,写出了对爱、善良、公平、正义、生命尊严等人类基本尺度的尊重。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邱华栋认为,特别是黄蓓佳近年来的作品如《野蜂飞舞》《太平洋,大西洋》等等,将艺术审美、家国情怀、革命精神、人物命运巧妙融合,为儿童读者奉献了了解历史、敬畏生命、崇尚英雄的文学范本,讲述了温暖深情,催人奋进的中国故事。
“黄蓓佳的作品始终与中国的政治、历史纠结在一起,但我们同时也看到,无论她写中国的哪一段历史,她都是以文学的眼光加以审视,纳入文学框架来处理,她的作品一定是具有高度文学性的作品。”北京大学教授、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说,“文学赋予了她的作品以蓬勃的生命力,它们的阅读对象将会是一代又一代儿童,它们会永远活着,会一次又一次被印刷,最早读她作品的人已经是父亲甚至是祖父,永远的文学拥有永远的儿童。”
发表《补考》时年仅17岁,如今,黄蓓佳已经67岁了,她的文字并没有变得衰老,而是更加自信、从容、圆润。整场研讨会期间,黄蓓佳始终专注地倾听每一位的发言,并为自己所受到的“偏爱”感恩不已。
“我在农村插队那几年,写作非常辛苦,白天挣工分,晚上点着煤油灯熬夜码字,冬天手上长满冻疮流脓流血,夏天我把两条腿浸在水桶里面,防止蚊虫叮咬……我是晚熟的人,50岁之前,我经常怀疑自己选错道路——也许我能成为很不错的科学家;50岁以后,我开始体验到写作的快乐。我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写多久,生命有限,文学无限,感谢大家,此后的岁月里,希望我们还能够在文学窗口彼此凝望、互相鼓励。”
在中国作协副主席、省作协主席毕飞宇眼中,黄蓓佳是“黄奶奶”,因为她作品的甘美乳汁哺育了一代又一代读者。“黄蓓佳的50年写作是高密度的,50年来,我们老大姐靠她一支笔,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世界,也为自己赢得了一个世界,何其辉煌、何其了不得!”
“感谢黄蓓佳身先垂范,勤勉努力,引领江苏儿童文学作家们百舸争流、千帆竞渡。萧伯纳说人生六十才刚刚开始,所以我们在祝愿永远年轻美丽的黄蓓佳女士,创作之树常青,心灵之花常开,儿童之心常在!” 省作协党组书记、书记处第一书记、常务副主席汪兴国说。黄蓓佳笑着回应来自文学界的盛意:“研讨会其实就是文学路上的加油站,大家聚聚、谈谈,给自己加油加水,就可以整装再出发!”